【人物简介】吴建陵,山西省阳城县人,出生于古城永州零陵,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永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科技学院美术设计学院教授。
中 瑜:吴老师,你好!听永州美术界的朋友说,2012年11月湖南省美术家协会、湖南省油画艺委会、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在学府美术馆联合举办了吴建陵山水油画作品展,2015年全国著名油画期刊《当代油画》隆重出版推出吴建陵风景写生作品专辑,得到了全省乃至全国美术界很多名家和专业机构的高度评价,是吗?
吴建陵:非常感谢各位老师和同行对我的勉励。术无止境,我还要不断追求与探索。
中 瑜:还记得当时哪些专家学者是怎么评价你的画作吗?
吴建陵:省美协主席、湖南师大美术学院院长朱训德说:“吴建陵教授是一位非常有思想、有作为、有成就的艺术家,他把中国山水画的特色与油画表现技法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的艺术品位,非常不错,这也是中国油画界的一个新现象。” 原省文联副主席、省美协主席黄铁山说:“吴建陵在追求油画的中国气派和民族语言上有非常好的探索,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就,代表了我们一代画家正确的探索方向,对我们的艺术创作也有很好的启迪意义。”湖南油画学会主席、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段江华说:“看了画展很惊讶,没想到永州有这样的优秀艺术家,展出这么多作品,而且有个人的面貌特色,非常不容易,看展览原作比看画册要震撼得多。”省美协副主席陈飞虎教授说:“从吴建陵的人也很朴实,自始自终保持一种谦和的学术态度,一种不断的探索精神,有了这种态度、有了这种探索精神,吴建陵的作品会越来越有表现力、感染力,他的作品已经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中 瑜: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应该跟你平时的辛勤付出是分不开的。只是,我很想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走上艺术之路的呢?
吴建陵:现在来回顾,确实充满了辛酸。1967年小学毕业正遇上文革,因为父亲被批斗蒙冤坐牢,血统论使自己一夜间成了“狗崽子”而遭人白眼,无书可读无事可干在社会上流荡了三年。直到1970年,碰到冷水滩一小我的恩师周祖柳老师,在我最困难最迷茫的时候带我重返学校。老师教育我,要想在社会上立足,必须要学习文化知识,立身要有一技之长。自己天生喜欢画画,就从画自画像、领袖像、人物素描、风景速写开始,懵懵懂懂走上了艺术自学之路。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经常去电影院邓冰芳老师那里看画,他给了我看了两本苏联的画册,打开了我的艺术眼界,知道了什么是素描、什么是油画。
高中毕业后,1974年我下放到冷水滩珊瑚公社林场。期间,笔耕不止。在田间地头,画了不少习作,同时搞创作。当时自己的画作引起了地区文化局、工农兵文艺工作室美术老师的关注和培养。以知青美术作者的身份多次参加地区美术创作班,在1975年以后,自己就有作品多次入选省美展展出。
中 瑜:哦,很了不起啊!后来呢?
吴建陵:下放两年后,1976年地区文化局点名特招我到地区文艺宣传队搞舞台美术。后来文艺宣传队撤销,我被分到地区芝山影剧院搞电影宣传。1977年恢复高考,自己信心满满报名应考,专业文化成绩在全省名列前茅,原以为可进大学读书了,哪知道因为左的遗毒未肃清,父亲还未平反,导致政审没过关未被录取,我的大学梦就这样梦断在1977,年轻的我受到了文革以后的第一次严重挫折,同时也使自己更加清醒更加坚强起来。
我以为,不读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靠自己努力去改变命运的走向,自学也能成才。那几年自己全身心的疯狂画画,自己的作品陆续参加了全国、省诸多展览,并且获奖。因各方面表现优秀1984年被调到地区群众艺术馆,从事全市专业美术创作辅导研究工作。
中 瑜:到地区群艺馆工作,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对吗?
吴建陵:是的。在群艺馆时工作接触的面大了许多,艺术眼界也高了许多,专业水平也提高了许多。但自己求知似渴,希望能不断充实自己,能不断超越自己。1987年参加普通高考考入四川美院油画系学习,十年后才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后来又先后去湖南师大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深造学习,使自己在专业能力学术理论水平上有了一个脱胎换骨的提升,为自己的艺术蜕变涅槃打下了一个深厚的基础。
中 瑜:那你怎么到了湖南科技学院的呢?
吴建陵:2000年,由于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零陵师专急需引进高等专业人才,学校就把我们夫妻从群艺馆调了过来,自己在美术系任副教授,妻子在音乐系任副教授。
中 瑜:当时美术系规模如何?
吴建陵:刚到零陵师专美术系时,只有十一二个老师和几十个学生。我来了学校二年后就担任了美术系主要领导,在学校专升本的重要机遇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从零陵师专到零陵学院再到湖南科技学院,美术系发展随着学校的发展也从此走向了快车道。2003年--2004年完成美术系学科专业建设布局,2004年美术学、艺术设计本科专业先后开始面向全国招生,2005年争取了中央与地方共建美术系基础实验室专项资金数百万元进行设备采购安装并投入使用,2005年美术系新教学大楼的正式立项。美术系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方面工作一下子跑到省内同等院校前面去了,让省内同等院校刮目相看。
中 瑜:你在学校工作与在群艺馆工作感觉有什么不同?有哪些收获呢?
吴建陵:截然不同。学校是一个教学单位,自己要从一个文化人转化为教育人,牵涉的观念上的转换较多。为此要更加努力学习,在搞好自身教学和系部管理的同时,自己用了两年的时间,学会了如何搞学术科研,论文选题写作、科研课题撰写申报。开始是屡战屡败,后来是屡败屡战,以锲而不舍水滴石穿的精神坚持到底,最终有了丰硕的成果和回报。多篇论文在国家核心期刊发表,主持省规划课题,专著也出版发表,2005年被评聘为教授职称。2010年2012年任湖南省美术专业高级职称专家评委。
中 瑜:呵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跟曾国藩差不多啊!请问你学术研究的方向?
吴建陵:地方本土民间文化艺术资源与本科艺术教育相结合是我的学术研究方向,例如,瑶族民间服饰、民间刺绣、民间挑花、民间剪纸、民间木刻木雕、明清建筑、江永女书、江华瑶歌、瑶族舞蹈、盘王大歌等,我和妻子黄华丽过去长期在文化部门工作,对这些本土文化艺术资源非常熟悉了解,到学校后一直在考虑利用这些宝贵资源如何为本科教学服务,这十多年来,我们既是教育人、又是文化人,以弘扬传承地方文化、教书育人为目的,开展教学科研工作和应用工作,实实在在作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中 瑜:谈了你的艺术经历,我们再来聊一聊油画吧。
吴建陵:油画底是西方的传统艺术,传入中国,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也不过百余年时间,若要称得上“开枝散叶”,也不过刘海粟、徐悲鸿、吴作人之后六七十年的时间。
2005年我随中央美院西方当代艺术批评考察团出访欧洲,参观了许多美术馆和博物馆,可以说接受了西方油画艺术的视觉大轰炸,一路参观一路被震撼一路在思考,十多天我几乎没有讲话。
中 瑜:为什么呢?
吴建陵:因为我心里一直在想:中国人画油画,如果永远跟在西方人的背后走他们的老路,绝不是明智的选择。我该怎样去画自己的画?思来想去不知所以,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画画了!但是,究竟怎么画,自己还是一个未知数。
中 瑜:那你后来怎么改变自己的绘画思维和方式的?
吴建陵:后来我又陆续考察了敦煌莫高窟、永乐宫壁画、龙门石窟、西安碑林、西藏的唐卡造像。我沉静下来,一路上看,一路想,重新审视认识过去被我忽视的中国本土的经典绘画艺术。在考察中,我特别留意中国古人是怎么观察物象的,用怎样的色彩观念去观察色彩的,又是如何去表现心灵的色彩的,更是怎么去用绘画的方式表现的。这个问题我后来总结,古人如何看待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又如何处理艺术与心灵的关系的。
中 瑜:你十年来十六次进太行山写生有什么收获?
吴建陵:太行山本身就是一幅画,它的一些山石造型,如同中国绘画的造型符号语言,如皴法大斧劈、小斧劈、铁线描、披麻皴等,能给人许多启迪。面对太行山,对照中国五代、北宋的北派山水荆浩、关仝、范宽的作品,我切身体会到客观物象与主观意象是如何交融演变的,图式系统与形式语言又是如何演进的。
我的太行之行,可以说经历了三个阶段:从最初依照之前的写生经验描绘山体的造型、色彩。再到借鉴五代荆浩、北宋范宽的传世作品,从中汲取融合有美感的图式,以弥补我们这代人在学院的客观科学观察训练里丢失的视觉启蒙。最后我觉得挪用一个构图、几个山峰的造型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要回到自己的观察里面来。张藻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作为艺术家,自己的眼睛和脑子是不能够偷懒的。
中 瑜:转化是很需要内力的,也是艰难的,对吗?
吴建陵:转化这种内在修行的过程是艰涩的,意识到这个过程更是花费了好多年的时间。关键是要找到中国古代文人寄情于山水,描绘山水的思想源流。溯舟而上,重新以另一种方式出发,接续这个伟大的传统。是太行山的启示让我把中国元素融合到我的山水油画中间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还可以这样来画自己的画。用中国眼光中国思维去融合西方视觉和东方意境,并彰显出中国气派!
中 瑜:十年磨一剑啊。
吴建陵:对!从2005年到2015年正好十年了,这十年可以说是我的山水油画艺术蛰伏期、酝酿期、发展期。艺术的前后面貌变化反差非常大,油画语言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符号特征。
中 瑜:油画同其他门类艺术一样有语言的传达,但油画作为一种造型语言又有其特殊性。画家将情感赋予在油画所表达的语言之中,与欣赏者之间产生交流沟通的作用。请问你是如何建立起自己的油画语言体系的。
吴建陵:我的山水油画语言在写意式的笔触里追求一种“赋彩的书写”,承接了五代至北宋山水画的传统——色彩上脱胎于青绿,追求一种沧桑的玉润清旷色泽;而笔法上结合油画材质的特点发展出一整套行笔意写的造型法式来。同时作品在画面上还有很多欧洲自印象派绘画以来的技法承袭,也包括了很多现代主义绘画的因素。比如,现代构成法则、抽象性的肌理、表现性的形式语言等等。作品在中国元素彰显的同时,保持油画语言的纯粹性。把根植于两种文明的绘画艺术形式语言融合在一起。
这些年来,西方画册是翻得少了,反倒是中国画册读得最多。传统是一种文化记忆,你根本摆脱不了。应该通过这种对于图像经验的把握,进而体会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甚至揣摩到他们在面对山水时的思考。北宋范宽就说过:“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诸物者未若师心。”
中 瑜:正所谓境由心造,一个艺术家的胸襟很重要,只要你胸有丘壑,表达出来就是一种气派。
吴建陵: 对的!
中 瑜: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比较奇怪,为什么你把自己的风景油画叫做山水油画呢?
吴建陵:这是一种根植于中国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的文化自觉。其选择的艺术路径是在现代中国的大地之上借用西方油画的工具回归自身古典心性的文化政治传统。我一直在写生但不满足再现自然,在后来的艺术实践里,那种情不自禁的文化记忆不断浮现,“随类赋彩”、“气韵生动”、“经营位置”“骨法用笔”之类的词汇在平日话语中的比重逐渐增加,似乎也使用得更得心应手一些。我需要找到艺术处理的依据,那么回归古典心性的文人画传统再自然不过了。
中 瑜:搞了这么多年的油画,有什么样的感悟?
吴建陵:在中国意境与西方视觉的融合的过程中,最关键的是在绘画的过程里把握住那些有意思的,能打动人的东西,把中国古典文化的精髓融合在油画美学的形式内涵里,而不是去追求在油画中模拟中国画的笔墨表面效果。毕竟有一个道理不用过多解释:油画最后还要是油画,只不过我要画的是中国油画。
一个中国艺术家需要关注自身传统艺术的源流与发展,学会用中国眼光来看待客观世界,学会用中国思维来表现主观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就更广阔了。
中 瑜:俗话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油画是来源于西方的,你怎么看待油画的本土化?请问你在艺术创作过程中是怎么接地气的?
吴建陵:鲁迅先生有拿来主义的论说,对中国接纳各种舶来的文明成果影响极大。油画也是这样,当它被移植到东方中国的土地上的时候,几千年的中国文明积淀必然要求对这种艺术形式进行改造,这是必须的工作。
就我个人的创作而言,最近十年来,我的作品主要分两大系列:一是太行山系列,二是湘南系列。太行山的山石树木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启示,让我受益匪浅。湘南的山山水水是我生长的地方,她给了我成长的快乐、成熟的痛苦,成就的欢欣。可以这样说:太行山--启示咱前行路标,潇湘水--赐予我艺术灵气。
中 瑜:你的画册中有一幅《阳明山上杜鹃红》,能否请你谈一下这幅画的创作背景?
吴建陵:杜鹃花海是阳明山奇观,在艺术家眼里,花是一种理想一种希望,一种生机勃勃的象征,而山势蜿蜒,代表着厚重的人文历史文化积累。在创作时要特别突出花的可爱性和山的灵动性。我这幅画是采用“赋彩的书写”天然屋漏痕式的意趣用笔,与厚重的油画肌理结合中国式大红大绿的色彩对比手法,表现了自己对山水土地的眷恋之情。
中 瑜:柳宗元笔下的《永州八记》,不少画家都画过,但多是水墨画,而搞油画的你也画了,能否谈一下你的创作动机与特色?
吴建陵:生活在永州,当然热爱永州。永州的名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柳宗元的文章。《永州八记》是中国山水游记的典范,知名度甚高,所以也是不少书画家的创作首选。我在创作《永州八记》之前,先研读柳宗元的原文,再去现场观察。比如说《小石城山》,我以原文对照现场,感觉整座小石城山的变化不是很大,于是把现场的水泥桥改为古老的木桥,点缀茅棚,还有各种各样的树木翠竹表现,这一点很要费功夫。通过山、水、树、人的情感注入,垂钓者的怡然自得,茅棚里对谈者的超尘淡然,使得绘画既有古韵意境,又有今人对自然敬畏的人文情怀,同时具有与时俱进的当代性特点,
这幅画采用了中国式立轴构图,散点透视经营位置,剪裁与处理画面,色彩经过了调整,统一色调里追求色彩的微差变化,点线面的皴擦点染与写意用笔,都体现了运用中国文化元素对西方油画的改造与融合。
中 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你最近还有什么创作计划?
吴建陵:生在永州画永州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眼下永州八记还只完成三记,永州名山还有九嶷山、舜皇山没去画,没有航标的河流还要去寻觅潇湘源头,东南西北山山水水还在召唤我去前行。读书、行路、画画就是我的生活方式,苦乐其中矣。
我时常提醒自己:革命还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记者手记】那天,一个朋友对我说,你作了那么多的艺术家访谈,偏偏漏了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我问他:谁?对方说:湖南科技学院搞油画的吴建陵老师,他的油画很有特色,你不去采访他,一定会感到遗憾。吴建陵老师的大名,我早就熟悉的,之前也有人建议我采访他。为了不在自己的记者生涯中留下遗憾,所以我还是去拜访了吴老师。跟吴老师交谈近两个小时,我最大的震撼就是他对艺术的执着和敏锐。十年间十六次去太行山,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敬业精神,也是一种艺术的力量。吴老师反复强调艺术的个性与创新,尤其是不要忘了彰显出中国气派。我想,这对艺术工作者来说,是很有裨益的。